半夜和老李聊了几句,睡不着,起来写写他。
认识他的时候,我初三,二零零一年。他大学毕业,一口东北话,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杭州,依稀记得和美院在这所城市有关。
他是美术老师,兼我们班的见习班主任。我当了半个学期的班长,兼美术课代表。
那时候的他,一头卷发披肩,人很清瘦,脸颊也是削进去的,眼睛很大,很亮,有神气。上课总是摇头晃脑,特能忽悠。他也有北方人的那种幽默,轻快而飘逸。
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老师。那时候大家私底下称呼他Lee Long Sea,尽管这个外号念起来其实很拗口。
而我,似乎从来也没有称呼他“李老师”过。
他爱足球,那时候世界杯,会让学生去他宿舍看球。他是我们班足球队的教练,总是在场上指导。
那年运动会,我们班没能拿到初中部的冠军,我很难过。三天的比赛结束后,人都散了,我留在空荡荡的学校等着晚上开家长会。他陪我坐在老杭外的篮球场上聊天,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去。他告诉我为什么爱足球,告诉我运动的激情在于本身,成败没有什么意义。
他的宿舍在足球场边上,一个很小的单人间,他和女朋友一起住。放了一张大床,墙上挂着画。有一次我错过了食堂开饭时间,跑到他宿舍问有没有吃的,他给我煮了一碗方便面,加了个鸡蛋在上面。
夏天的时候教室里热的慌,我去他办公室蹭空调。他搬个小桌子给我做作业,还从抽屉里拿出几颗糖。
那些与他有关的微小的细节,是我能想起来的关于初中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高中的接触似乎少了些。他也变得忙碌起来。他不是个一般的美术老师——浑浑噩噩,教书却不会画画。他有自己的画室,还会在里面教一些弟子(虽然我没有进去过,却远远的羡慕过在里面画画的孩子)。他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后来又参与了新校区的设计。
只记得我军训的时候裤子过于肥大还去找他女朋友借过皮带。后来他们就结婚了,回东北办的喜事,当天天气出奇的好。
高一的时候参加学校的跳高比赛,他是助理,似乎是负责量高度。我每跳过一次,都能回头看到他朝我笑,或者竖起大拇指。然后我就拿了冠军。
而高二时候的某个日子,我用了早自修的时间来在班里纪念,第一节美术课,他借给了我二十分钟,自己安静的等在小和山的走廊里。
再然后,就听说他要走了——我不记得是不是他亲自告诉我的,应该是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些诧异,却并不意外。
他的才华,绝不该被局限在这小小的中学课堂里。
高三一年,似乎都没有联系。在南京那一年,似乎也没有。后来才知道他去了一家博物馆设计公司,似乎干的还不错。
直到二零零六年的五月,赴港前夕,有一次在QQ上长聊。那天他说了很多话,有忠告,有计划,有自省。我感觉到他曾经的年少轻狂是如何成为了成熟收敛。他对我说,“小毛驴,遇到难处的时候不跟家说和我说一声。如果子弹紧张给我电话”,看到这样的话无法不觉得温暖。
二零零七年夏天,回杭州,见了一面。在城西一家馆子吃鱼,他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说,“让我仔细看看你”。那天去了他当时的公司,还看到了他当时的老板。感觉他工作的很顺,也感觉到他有更大的野心。
二零零八年夏天,在庆春路上的必胜客。他跟我说,我是唯一一个还和他保持联系的学生了。那时候,他已经跳出了原来的公司开始单干了。他陪我走回家,路上表达了对杭州这个城市的热爱。他说他不爱北京,而见完他之后没过几天,我就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二零零九年夏天,在老杭外附近的咖啡馆。他的生意蒸蒸日上,脸上也多了一些憔悴。他略略有些发福了,说我看上去少了些学生气。聊到爱情和婚姻。他说到周围的许多朋友都离婚了,然后说,“我还是挺喜欢我老婆的”。他的老婆还是那个当年在老杭外陪他睡狭小单人间的女孩。那天分手后我给他发短信说,下次该喝酒了。他回短信说,女孩子家喝什么酒,真要喝的话带你去喝日本清酒吧。
二零壹零年,我大约是不会回杭州了。今天在QQ上又聊了几句。他的头发剪短了,他也不再踢球了,他的事业愈发好了,他的体重又增加了。他说自己开始变得沉默。他的QQ签名是“涉浅水者得鱼虾,涉深海者得蛟龙”,不言自明,而我一直确信他是后者。他说,假如回杭州的话一定要给他打电话,这回要改喝酒不喝咖啡了。我笑了,说,是啊,日本清酒,我还记得。
这个睡不着觉的夜里,我很想念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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