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
我的北京,我的八月,熙熙攘攘而又空空荡荡,如同深夜里打不到车的长安街。 1 快要离开之前,V发短信来说,这周六带你去长城吧;我无奈的说,恩,不行,得加班呢,采访。我的北京没有长城,没有香山,没有鸟巢,没有。有的是大栅栏边上那条不知名街上的番茄牛肉面以及面馆四周墙上破破烂烂却极其有神的京剧脸谱,有的是午后的后海边上那些游泳的孩子和下棋的老人,有的是地坛里边的荫绿、静谥、斑驳阳光,有的是圆明园的残荷以及边上练武的少年……当然,还有自家茶几上的凉拌黄瓜、炒青菜、手撕茄子、番茄蛋汤。至于那咫尺之外的狂欢,则依然停留在电视上以及想像中,只是稍稍还渗透在点点滴滴当中:头顶的蓝天、空城的坦荡、故友的谈话、地铁的喧闹、公交的恐慌……我只单纯的希望我可怜的笔记本没有因为过了太多次的安检而折寿太多。 2 直入某住宅区的内部,打开厚重的铁门,过道尽头掀起帘子,才是猜火车咖啡馆。没有熟人带着,我是决计找不到这方天地。几大片的书架,零星熟客散坐着,墙上的沙龙活动照片肆意潇洒,Z叔叔一个个点着帮我认:“瞧,这是XX诗人,这是XX作家,嘿,这儿还有个XX画家,好久没他消息了”。我在里屋昏黄的灯光下磨咖啡,那个虹吸管子隐隐约约让我想起来高中时候失败的物理;外头在播侯孝贤的片子,一圈的沙发上蜷缩着专注而慵懒的人们。诗歌、文艺一旦与地下、隐蔽这些字眼联系起来,就仿佛多了一层天然的骄傲,决然的表明了不与学院派、体制内同流的趣向。至于商业化的798,则已然是另一个问题。 3 我和小Z匆匆赶到的时候,桌上还散放着水果和啤酒,人零零星星的,互不相识。有一只玩具一样的小狗睡眼惺忪,还有两只猫精神抖擞的在院子里蹦达。天黑了节目才正式开始,一桌子的人表情不一:稚气或痞气、严肃或调侃、主持或旁观、友善或抗拒。有络腮胡子,有文弱白脸,有唱歌的美国黑人,有策划的荷兰导演,有在国企管电脑的,有靠演出吃饭的: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一个或许足够令人不安的故事,如同我与小Z这样的体制内好学生则瞬间成为异类。X那受伤包扎的左手一直藏在敞开的衬衫里边,嘴里喃喃:美国人动枪,他们动刀,都一样,只是他们现在老了,不再自己动手。我一直沉默倾听,因为我知道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让我听到这些言语:这些粗糙而真实的言语,这些从小不愿与体制妥协的言语、这些直率而戏谑的言语、这些坦诚却消极的言语;透过这时不时穿带着脏话的声音,我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仇视、饥饿与悲伤后边的认真与爱,无论这份爱的对象是音乐、自我还是其他。我热爱并尊敬那伤口背后的每一个故事,在他们面前,华尔街和常春藤的人,拥有的骄傲又是多么的苍白。 4 H老师邀请,C老师做东,在一家贵州饭馆聚餐。来了一圈70后副主编,新闻周刊、新京报、青年报、南方人物周刊,加一个从某500强离职不久出来自由撰稿的长发男中年。北京圈子习惯称老师,于是我也成了M老师,有些诺诺加脸红。新闻人相见,话题自然从中宣部的电话开始。几轮消息互通下来,原先不认识的也熟捻了八成。一些之前担心的觥筹交错没有实现,70后们相聚,对怀旧的热情高于对酒精的热情,整个饭局缭绕着一种八十年代的气息,言谈间的关键词居然是诗歌。席间说到当年的那些人,提及北岛,不知道哪位感慨了一句“可不是,他还在写”,突然间其余人都静默了,空气里飘着一缕难言的敬意。“来,为奥运早日结束而干杯!”缅怀终究被拉回尴尬的现实,正如长发男中年在念叨陈敬容的同时,更希望因为地下室清空被赶走的小青年们快点儿回京,这样他家楼下的小饭馆才能正常营业,以解决他的三餐问题。 5 S是我走进杂志社的时候,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这是个P大政治硕士毕业的书生,儒雅、文弱,金丝框眼镜背后是一双温和沉静而偶尔闪光的眼睛。南方人的内敛与中庸掩盖了太多骨子里的风流倜傥,而烂漫情怀被文字下的宏大叙事以及儿子的奶粉压住。被周围人问及问题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的轻声回答;评刊会上面对众人的表扬他一声不吭;选题会上总是扔出一连串的重磅题目,然后一个一个的通过,结果就是很多记者一个题目没有他却一个星期要做四五个。他用古董式的通讯录,被我调侃的时候微微皱眉笑的很尴尬,然后略略侧过身去躲着我的目光找到我要的人把电话给我,还跟我解释说,这个其实说不出太多电话采访就可以,那个很认真会好好准备你的问题,云云。他会一个星期有三天穿那件粉红色的POLO衫,然后又被我调侃,然后脸红的解释说忙乱中只好抓起一件衣服就出门。他会把一个背景资料整理好的文档传给我,问我觉得稿子框架该如何定;他会把我做好的采访录音带回家去听,然后从粗糙的30分钟里面挑出2分钟的话写进文章里;他会把写好的稿子给我看,问我怎样修改会更好一些——种种都让我常常忘记自己身为一个实习生的身份。在外交公寓前边那静悄悄的林荫道上,我们说起Joseph Chan以及T大的教授,谈到政治学领域的重要figures,更多的是沉默——令人安心而温暖的沉默,在零八年夏末的某个夜。